第一百二十四章 在冬日的光明里
第一百二十四章 在冬日的光明里 (第1/2页)景海迎来旧客人。
人间冬意正盛,此间的春意却已深得快要发霉。
空气里蕴藏的湿意是那般的浓郁沉重,好似浸没整个世界,纵使风起也吹不散那淹入体肤之内教人粘乎到近乎窒息的感觉。
皇帝陛下不再像过去,总是坐在湖畔发呆。
他走在留着青苔的山道上,与余笙并肩而行,拾阶而上。
深春的山林生长得极好,阳光穿过繁密枝叶间的隙缝,在风中飘然斑斓。
“多久了?”
白皇帝忽然问道:“我们多久没有这样子散步了?”
余笙想了想,说道:“忘了。”
白皇帝沉默了会儿,说道:“原来久到连你也忘了吗?”
“或许是因为这样的事情,在过去的我们看来,其实再也寻常不过,是可以重复上无数遍的小事,所以才会久到遗忘。”
余笙轻声说道:“就像你在生命中第一次看见日出的时候,你总以为往后人生中还可以再看到无数次相同的风景,但其实这一切都是有限的,你真正会去凝眸细看日出的时刻便是那么些次,人生不过是一口注定干涸的深井,只是很多人在井水还未枯竭的那一刻,就已经闭上双眼,便以为一切都是无限。”
白皇帝很是伤感说道:“只是当时已惘然。”
听着这句诗,余笙无法不想起此刻仍不知生死的顾濯,于是无言。
片刻沉默后,她说道:“此时此刻,你我还能再并肩如在旧时光里那样散步,这或许已经是人世间最大的幸福之一。”
白皇帝沉默不语。
往后很长的一段路,这对姐弟都没有再说过话,只是沉默。
就像百余年前人间乱象未发,大秦依旧在虚假地繁花似锦那样,他们不需要去思考天下的归属,道门的野心,禅宗的立场,更不需要去经历真正的生死厮杀,与这人间的未来。
那时候的他们依旧年少,阳光正好,春风惬意。
山道即将行至尽头。
山巅已在眼前。
白皇帝停下脚步,望向再无树叶遮掩倾洒落下的灿烂阳光,眼神一片漠然不见半点情绪,却又像是蕴藏着万种情绪。
听着山林中的虫鸣,风中的鸟叫,如浪般的簌簌声响,他的心境越来越静。
这种静不是古井无波,而是想念与怀念历经漫长的时光后被翻寻出来,再次浮现在眼前的美好宁静,所有的画面笼罩着童年时的午后温暖阳光。
空气里蕴藏着的那些浓沉湿意也淡了。
忽有风起,穿林渡水而至。
此间万物相送,渐成音,成曲。
曲调悠扬而干净,却又掺杂着些许的伤感,然而那绝不是无奈与悲哀,而是宽阔胸襟直面天地风霜。
余笙听着这曲,眼前很自然地浮现出那些画面,那些过往。
白皇帝亦然。
……
……
“你想做皇帝吗?”
“啊?”
“我看得起的人很少,如今姓白的那些人里,你是唯一一个。”
“好。”
“这就答应了?”
“想不到拒绝的理由,而且当皇帝也没什么不好的吧,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当呢。”
“当皇帝当然是一件好事,但如果你很有可能会因此而死呢?”
“啊?你这难不成是要和道门翻脸?”
“因为我不喜欢现在的秦国。”
“那这得要死很多人吧……所以我答应你,然后你能不能别避而不答了?”
“我为什么自己不当皇帝?”
“要不然呢?”
“我有自己的理由,等以后再告诉你。”
“一言为定。”
……
……
山道已至尽头,曲声在阳光下消散。
连带着旧日里的回忆。
白皇帝说道:“后来我一直忘记问你为什么。”
余笙微仰起头,望向春日里的太阳,眯起眼睛。
白皇帝偏过头看着她,有些好奇,问道:“是因为他吗?”
余笙闭上双眼,摇头说道:“不是的。”
“只不过当时的原因我已经忘了。”
她说道:“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。”
白皇帝愣住了。
不知为何,他忽然再也无法平静下去,无数真实的情绪宛如潮水一般涌来。
然而他看着站在阳光下,与百年前似乎没太多区别的至亲,最终还是认真地说出了那句话。
“该……我该如何祝福你?”白皇帝的声音里带着自己不曾发现的颤抖。
“不用了。”
余笙转过身,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,微笑说道:“这对你来说就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,何必如此为难自己。”
白皇帝沉默不语。
余笙安静片刻,说道:“就到这里吧。”
白皇帝心想,这真是让人悲伤的一句话。
余笙说道:“我该离开了。”
白皇帝道了一声好。
余笙转过身,望向来时的山道。
此间草木不再过分繁茂,视线得以空旷,可以放眼。
景海在阳光的映照下,宛如镶嵌在大地上的一块宝石,散发出无数种色彩。
山风呼啸不断,成千上万的林木随之而摇曳,有如阵阵浪花。
景色绮丽。
世界是温柔的。
听着远去的脚步声,感知着那道生命中最熟悉的气息离去,白皇帝不曾回头。
他背负双手,认真地注视着那个虚假的太阳,直至景海再无二人,依旧在看。
他对自己说道:“那就到这里了。”
他心想,这真是一个令人难过的事实。
这是白皇帝和白南明的最后一次见面。
今日过后,他彻底成为孤家寡人。
……
……
第十天,太阳照常升起。
道主已然离开沧州。
昨夜那场冰冷暴雨中发生的事情,就像是一场虚假的梦境。
如果不是那幢高楼化作虚无,长街上的万块青砖沦为飞灰,还有与雨水混杂成一体的鲜血甚至残躯,很多人恐怕会以为这真的只是一场梦。
直至此刻,人们依然清楚记得庵主说过的话,司主的一意孤行,乃至于最后戛然而止的骑兵冲锋。
谁也无法遗忘这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,便都知道其中存在着不可付诸于口的忌讳,然而没有人能够就此选择遗忘。
直到那位从神都来的曹公公,在诸多官员的拱卫之下,骑着马去到那幢高楼的遗址,当众宣读起司主的罪行。
是的,那位曹公公手拿圣旨,以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无数目光中为司主的人生盖棺定论。
罪状共有数十条。
其中有不痛不痒的,也有叛国谋逆的,有令人发愤痛骂的,便也有让人心生艳羡的。
人们在曹公公的声音中沉默着,不知所措。
有些人却觉得好生嘲弄。
“这是谁的意思?”
“我猜不是陛下的。”
“那就是娘娘的。”
“听着你对她很有意见,或者你是对女人有意见?”
“我又怎会有如此无聊的偏见,我见过裴今歌这样的人,更钦佩长公主殿下,甚至此刻我对那位娘娘亦是心怀敬畏。”
“何以敬畏?”
“从神都离开的那一刻起,曹公公的手中便有两份旨意,其中一份是昨夜让镇北军按兵不动到最后发起冲锋,另外一份就是正在宣读的关于司主的罪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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